第七十三章
第二天下午, 明決準時開車來接。
商務車從鐘樓右側的主幹道快速併線通過,很快奔著目的地一路往北疾馳。
沈千盞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昨夜, 季歲暮抱著季麟離開後,她接到蘇暫視頻通話的請求,很快回了房間。
她有公事, 季清和不便打擾, 中途給她送過一次溫水和水果。
悄悄放下「愛心速遞」後, 他在手機視角看不見的位置, 倚靠了會,給她發信息:「還有什麼需要的?」
微信一震, 沈千盞外切了屏幕去看。
見發信人是季清和, 抬頭看了他一眼,回:「沒有了。」其實沈千盞完全可以暫時中斷會議,可她卻沒這麼做。
手機里,蘇暫一板一眼的彙報聲仍在繼續。
沈千盞咬了口他切的獼猴桃,一心三用。
季清和的手指在屏幕上輕點了數下,沒用多久,沈千盞又收到了一條來自季清和的微信:「謝姨給你留了夜宵,想吃我給你拿上來。」
她將剩下的半片獼猴桃卷進嘴裡, 單手回他:「不吃,夜深容易長肉。」
季清和的目光一頓,視線從手機屏幕移到她纖盈有度的身材上。
沈千盞對身材管理的嚴苛,並不亞於演員藝人為上鏡需求的嚴格。
他很識趣地沒作聲,轉而問起:「還要多久結束?」
這句話很直接。
沈千盞自然不會認為他只是隨口問問, 審度了幾秒,回:「不清楚。」
按下發送後,蘇暫那的背景音闖入了喬昕的聲音,她趁著蘇暫咽口水的空檔,嘀嘀咕咕報告了一堆劇本進度。
沈千盞適時地聳了聳肩,表示無奈。
季清和原本只是關心,見她似有誤會,也沒解釋,收起手機,離開房間。
他離開時,還不忘順手關門。
那道關門聲清脆響亮,完全沒有剛才與她暗度陳倉時的低調。
蘇暫那果然一頓,安靜了幾秒。
片刻後,他才清了清嗓子,試探著叫了聲:「季總,您這麼晚還沒睡呢?」
沈千盞將屏幕調回視頻頁,邊吃著獼猴桃邊回:「別叫了,他出去了。」
蘇暫啊了聲,大為可惜:「春宵一刻值千金,盞姐你今晚的損失可不小啊?」
沈千盞沒接茬,表情寡淡,彷彿對蘇暫開的低級玩笑很是不屑一顧。
葷段子圖得就是有聲有色,她不捧場,蘇暫很快失了興趣,連承啟轉折的鋪墊都省了,接著方才的斷點繼續做彙報。
然而,沈千盞僅僅只是表面淡定而已,優雅的偽裝下,她滿腦子呼嘯而過的,全是不久前在藏室里發生的香艷一幕——
堪稱4d聲景,立體環繞。
彷彿連他身上漸漸濃郁的冷香都似近在鼻端,呼吸可聞。
她今晚哪有損失?
她賺大了!
——
沈千盞對季家並不陌生。
去年,她為了求季老先生出山,先後來這拜訪過三次。
雖不是腳下的每塊磚都熟悉,但好歹也算輕車熟路。
季宅的建築風格與季清和在北京的四合院一樣,是中式仿古。只不過老宅子比四合院的發揮空間更大,格局也更為廣闊。
正門入口擺放了一面造價極高的石壁,石壁花紋酷似山水墨畫,遠看青松遠山,近處又有漁人泛舟江上。再佐以流動的水幕,美輪美奐。
沈千盞聽著那嘩嘩的水聲,就跟聽著支付寶到賬聲一樣……
小心肝一顫一顫的。
繞過石壁屏風,遠池近淵,亭台樓閣。
季宅的富麗氣派撲面而來。
沈千盞忍不住想起自己初次上門時的心情:「我當時獲知季老先生的地址,以為季老先生隱居世外,性格肯定淡泊,來得路上就覺得此行不會順利。」
她這開場白,聽著便是有一番糾葛的心路歷程。
季清和感興趣,特意放慢了腳步,等她往下說。
「來了之後,還沒見到季老先生,心先涼了半截。」沈千盞此刻想起還是有些委屈:「我那會考慮了兩個方案,一是錢,二是情懷。」結果看見季宅大門時,她的第一個方案就胎死腹中,再無見光之日。
「這裡是季家的老宅,祖上傳下來,至今已經數百年了。老爺子退休前,這裡久未修葺,破敗不堪,和現在是完全兩個光景。」季清和語氣微淡,含笑道:「後來我們這輩漸漸長大,我父親覺得小輩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老宅的門面應該裝點重視,否則……」
他微微一頓,賣了個關子。
沈千盞明知他是故意引她去問,還是上鉤:「否則什麼?」
「否則不好娶老婆。」季清和微哂,說:「結果,我還不是被拒之門外?」
他這話內涵得太明顯,沈千盞一聽,餘光見明決已漸漸落後,輕飄飄回了一句:「這話就有意思了,哪扇門把你拒之門外了?你這明顯是不認賬。」
她故意往歪了扯,偷換概念。
反倒是季清和,將軍不成,反將一棋,沒了話接。
口舌之爭上大獲全勝,沈千盞心情愉悅,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
正屋門口已經站了一大一小兩道人影。
季老先生牽著季麟,就等在屋檐下。
沈千盞見過季老先生多次,雖仍保持著敬畏之心,但相處時卻自在了不少。
在客廳坐下閑聊片刻後,季老先生便領著沈千盞去藏室挑古鐘。他當日答應要借給沈千盞古鐘後,一直守諾,等著她上門來取。
老爺子的藏品比季清和的要壯觀多了,數列古鐘,分門別類,從清代到現代,全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沈千盞表面淡定,內心風狂浪嘯,沸騰不已。
早知季老先生有這麼一間鐘錶閣,她當時就該打道回府。
情懷?
對坐擁了成百件古鐘藏品的富豪談情懷?
她以前怎麼不知道自己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呢?
大人一安靜,小孩就閑不住。
季麟被季清和牽著,小身子歪歪地靠在他腿側,嘟囔:「裡面好多鍾,都是我小叔叔修的。小沈阿姨,你能不能找出來?」
沈千盞對自己的稱謂能在一天內經歷無數次升級變化的事已經看開了,聞言,低頭與季麟對視了一眼:「我要是找出來了呢?」
季麟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圓乎乎的小手推了推季清和:「找出來我就把小叔叔送給你。」
見沈千盞似乎並不滿意這個獎勵,季麟抬起頭,看了眼季清和,嘖嘖了兩聲,隱隱嫌棄。大有「你瞧,送你都送不出去」的言下之意。
季清和的手掌覆住季麟的小腦袋,兩三下將他的頭髮揉得一團糟。
就在季麟手忙腳亂地整理髮型時,沈千盞的目光微微一定,落在了面前那個雕刻了蓬萊仙島,亭台樓閣及八仙進寶的黑木琺琅雕花古鐘上。
她記得,《時間》的劇本上,有個海外復刻版的古鐘被掉包追回後嚴重損壞。主人公費勁心血,才將它還原至最初面貌,後來更是作為賀禮送給了自己妻子的爺爺。
古鐘錶的名字都相對悠長拗口,沈千盞能對這個鐘錶這麼印象深刻,多虧了它的木雕形象生動,完美得貼合了它的名字——蓬萊八仙進寶黑木琺琅雕花古鐘。
這古鐘是她此行要跟季老先生借的鐘錶之一,也是沈千盞所列的鐘錶名單內,位列榜首的古鐘。
沈千盞沒急著立刻回答。
她忽然猜到,季麟的提問可能是季老先生授意的。
難怪機場出發前,季清和給她列了個鐘錶名單,讓她到時候照著名單念。也幸好,她做事有分寸,想著現場掏出一張清單來,姿態實在不夠好看,默默背了下來。
想到這,她轉頭,看了季清和一眼。
後者正逗著季麟玩,並沒回視她的目光。
知道這是道考題了,沈千盞收起幾分漫不經心,認真答題。
她眼神四巡,先完整地將每個鐘錶都看了一遍,大差不離時,才答題交卷:「蓬萊八仙進寶黑木琺琅雕花古鐘、銅鍍四馬金樽琺琅浮雕古鐘、硬木金嵌銅鍍雕花鐘、金升月恆鵲鳴鎏金亭式自鳴鐘。」
她每報一個鐘錶,便手指一處。
季慶振見她將鐘錶都對上了,餘光掃了眼身後的季清和,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不是在感嘆孫大不中留。
他倒不是質疑沈千盞。
沈千盞對鐘錶的了解程度,季慶振之前便略知一二。借季麟之口給她出題,也是想考究考究她對清和有幾分了解。
見狀,季慶振微微沉吟,將話說在前頭:「這裡每件鐘表都價值連城,像『蓬萊八仙進寶黑木琺琅雕花古鐘』就是清和父親當年在拍賣行拍下的瑕疵損件。雖是損件,因它自海外歸來,本身價值不可估計,價格也異常高昂。要不是清和父親將它帶回季家,這古鐘未必能像今天一樣,重新行走在時間軌道上。」
沈千盞意會:「我提前跟季總討教過保存古鐘的方法,劇組那邊也專門設立了保險柜,會有專人日夜看守。鐘錶到無錫後,我會親自交接,就是拍攝過程,也會嚴加約束演員保護古鐘,保證完好無缺地給您送回來。」
有季清和在,季慶振並不擔心。
他這把年紀了,所有珍愛的物件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看得也沒那麼重。沈千盞的表態誠懇,又不卑不亢,他心裡滿意,一錘定音道:「這四件,我明天就讓人送去無錫。」
沈千盞道過謝,心中卻微微發沉。
她開口要借時口氣不小,真借到了,反而有些發憷。
這些寶貝,少則百萬,多則無價。她借回劇組,少不得小心供著。不說磕著碰著,就是多條劃痕,她都得再傾家蕩產一回。
萬一真磕損了,她就賣身季清和,睡一遍還不上那就睡兩遍,反正她也不吃虧。